中国崛起的国际环境（二）

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

通过这个我想说第二件事：什么样的国家才能崛起？第一我们明确了崛起是一个位置的交换，是一个次序的概念。第二个问题就是什么样的国家能崛起。一个只有经济发展的国家是永远不能崛起的，一个只发展经济的国家是永远不能成为世界大国的，一个只有钱的国家是永远不能得到世界尊重的。80年代末时，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就是四万亿元，相当美国的四分之三，当时美国只有六万亿元，当时在美国发表的文章就是如何防范日本挑战美国霸主地位。90 年最火的一本书就是 《 即将到来的美日战争》，比中国威胁论还严重。 1988 年最火的书是《 大国的兴衰 》，这时候美国人防范日本，但时间很短，到 1993 年就转变了，就开始了中国威胁论。日本威胁论只持续了不到五年，但中国威胁论从 93 年到今天日益发展。美国人也在思考将来谁有可能取代美国，成为世界霸主；谁有可能将来挑战美国世界霸主地位。现在有几强，中国、日本、俄罗斯、法国、英国、德国、印度，美国现在也在看什么样的国家将来有条件能成为超级大国。日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相当美国三分之二的国民生产总值，不是一个超级大国，应该说作用非常有限，国际地位非常一般。而当时地位最重要的是苏联，而苏联的国民生产总值只有美国的30％到40％。怎么一个只有美国国民生产总值 30％到 40％的国家有可能成为超级大国，而日本国民生产总值占美国的三分之二却不能成为超级大国呢？后来美国发现日本不是一个综合国力国家，它叫单一实力国家，而苏联是一个综合国力国家。苏联当时不仅有五个航母舰队，而且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共产主义思想，这种意识形态不仅给苏联提供政治思想，还能给许多国家提供政治思想，作为政府的意识形态。一个国家只有成为综合国力的国家才有可能成为世界大国，这就是为什么日本和德国为什么不能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他们没有政治力量、没有军事力量，就不能成为常任理事国，也不能成为世界大国。比如喝酒，如果你是一个单一实力的酒鬼，只能喝某一样酒，你就会发现你很容易被喝其它酒的人灌倒；如果你是综合实力的酒鬼，每样都能喝点，那么你应付场合的实力就比单一酒鬼的能力要强得多，国家也是一样。我们在国际上遇到的问题是不同类型的，简单的分科分为政治问题、经济问题和军事问题。靠什么来解决这些问题，靠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说不同问题依赖不同的工具、不同的实力。维护国家领土只能靠军队；争夺国际市场只能靠经济，生产能力强、价格便宜、产品质量好；在安理会和联合国改革问题上，靠的是安理会的否决权和国际社会的友好关系。比如日本人常拿到 128 票才能进的，而我们拿到 64 票就可以阻止它。他有铁票，我们也有。 60 年代我们在非洲留下了一些底子， 50 多国家中我们的铁票大概能有 20 到 30 ，这些靠钱、靠枪解决不了。这就叫单一实力国家是不可能成为超级大国的，因为国际事务是综合性的。象沙特那样的国家，很有钱，但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国家。我们过去忘了钱不是万能的，只记住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次日本人常虽然有钱，但非洲小鬼他却推不动。巴基斯坦是我们的铁票，日本外相决定给巴基斯坦一亿美元，但给巴基斯坦两个亿他们也不同意，这就是有政治关系决定的。对于中国，有两件事，第一我们是不是综合国力国家，第二我们要崛起我们综合国力哪不行。首先，跟其它现有的几个大国比，我们是综合实力国家，我们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现在世界上公认的两大经济发动机已由美、日变成中国和美国。在政治上，我们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五个国家，除了美国，哪个国家也没有我们有发言权，有影响力。在军事上，在现有的核国家中，除了美国和俄罗斯，没有谁比我们军事更强大。可见我们是个综合国力国家，其它的综合国力国家还有法国、英国、印度，在这四个综合国力国家中比，谁的综合国力也没有中国强。也就是说现在世界如果分成两个队，甲级队和乙级队，甲级队里只有一个队员-----美国，乙级队里有以上几个，我们是冠军，我们还没有晋级到甲级队里。今后十年到十五年，我们就是完成由乙级队晋级到甲级队的过程，这十年到十五年我们不可能和美国平起平坐，但我有资格参加甲级队的比赛，我可能赢不了你，但是我已经有资格参加甲级队的比赛，我们现在就在这个槛上。与此同时，我们的经济实力在提高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五六十年代，我们没有国际贸易，七十年代贸易量不到国际贸易的百分之一。八十年代，从百分之零点几开始增长，现在已经将近百分之四到五。也就是说，我们的经济地位在国际社会的地位的确是在提高，但与此同时，我们的军事地位从五十年代开始日益下降。五十年代我们有资格同美国用军事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到了六十年代越南战场上，同美国不是正面接触，但还可以提供军事支持，比如高炮部队。八十年代我们只能跟越南比试比试。现在我们已经没有用军事能力来解决矛盾，现在国际上的战争打与不打都不取决于我们。在六十年代时真是取决于我们，津巴布韦的战争就是由我们决定的。我们现在哪场战争也不说得算，顶多是派点维和部队。在政治地位上，有起有浮，五十年代我们的政治地位非常低，只有十五个国家承认我们。到了七十年代，三分之二的联合国成员国同意恢复我们的联合国席位，驱逐国民党，美国千方百计阻止，但做不到。老布什当年是驻联合国大使，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挡住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联合国，第二个任务是挡不住中国也要保住台湾留在联合国，搞两个中国，结果都失败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恢复了联合国的席位，是人家决定以后通知我们的，我们也没为这事到处拉票，可见我们的政治影响力很大。但是到了 89 年之后我们地位一落千丈，当时都没有人到中国来访问，我们花钱请非洲领导人都不来。我们是从极其困难的政治环境中一点点改善的，一直到 94 年，全世界都排着对到中国来磕头，不让来都有意见，我们的地位又开始回升。我们的政治地位是有起有落的，可以说，从 89 年衰落到极低，一直到今天不断回升。如果比较我们自己，我们今天的政治影响力比五十年代高，但和七十年代比恐怕还不行。走到今天我们是经济地位不断提高，军事地位不断下降，政治地位现在是在回升阶段，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的崛起就没有希望，所以中央提出了新的国家发展战略。

我们要实现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协调发展，不再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而国防建设不能搞。任何国家的实力是多方面的，他的综合实力是积累的不是有钱就可以买来的。过去我们认为只要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们现在有钱了，但国防建设却搞不上去。把钱变成国防力量需要有一个相当长的转换过程，这叫实力要素不可转换。咱们的经济实力之所以上升，是因为我们不断积累了经验，我们知道怎么干。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产品的牌子还是钱，也没人知道无形资产这回事。现在我们不但知道了，而且抢着注册商标。只有干才有经验，没有积累的过程，就不可能有这个实力。我们经济是积累起来了，国防力量没有这个积累过程就不行。 84 年到现在， 20多年没打仗了，没有作战经验，就算武器装置改善了我们也未必打得赢。我们从实力的角度来讲，综合国力的发展来讲，我们过去发展经济十分正确，但是忽视了国防力量，所以现在中央出了新的口号、新的战略目标，叫做科学发展观。科学发展观强调的是国家综合过了的发展，不是只赚钱。

那么是不是我们解决了钱、解决了枪我们就能崛起能？仍然不行，我们还需要思想。我们如果不能向世界提供一种思想，我们中国人如果不能被世界视为楷模，我们就仍然不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举个例子，美国、英国和法国成为世界大国，都曾经为世界提供过思想。法国提供了一个平等的思想，也就是人和人之间应该平等，这个思想被全世界接受，这是法国当年做霸主时提供的思想。英国提出了一种绅士思想，叫人活着要有道德，人是有尊严的，人要有价值观。美国成为霸主提供的是自由民主的思想。苏联提供了共产主义思想。我们如果不能提供一个思想，我们就没有希望，这就是胡锦涛为什么提出我们要下大力发展繁荣哲学和社会科学。我们现在有了点钱，但在国际社会不是因为我们有钱才受到国际尊重，反而游客回来时带来的是形象的破坏，是政治地位的下降，只提高了我们的经济地位。别国对我们笑脸相迎，实际上是在欢迎我们的人民币，而不是欢迎我们的人民。在邮局、在银行没有排队的人，游客出去带来大量的问题，不但没提高我们的政治地位，反而使我们的政治地位衰退，外国人认为我们中国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国家，是教育修养极差的国家。外国人没到中国之前，了解的都是孔子文化、唐诗、宋词等，到了中国后发现中国乱哄哄的，不遵守交通规则，红绿灯不起作用。这是我们面临的极大的社会问题，是国家发展问题。美国人对中国的看法恰恰相反，美国认为中国经济是挡不住的，把中国人叫做中国犹太，认为中国人有天生的两个本事，第一会赚钱，第二会读书。在美国大学博士生考试中，如果第一名没有中国人，肯定是没有中国人参加，这就是说中国人善于学习，这是我们极其优秀的方面。我们可以把全世界任何优秀的东西很快的学来，而且可以把它中国化。结果是好的方面使我们发展速度非常快，不断地吸收新思想、先进技术；另一方面，知识产权问题、盗版问题非常严重。这说明我们中国人的学习能力世界少有，特别强。第二就是做生意，中国人到哪哪挣钱，我们经济发展没问题。只要不阻止中国老百姓搞经济建设，我们就一定能把经济搞好。我们人民的经济建设情绪极高，所以我们没必要调动人民的经济建设积极性，不压制就行。美国知道中国经济不可阻挡，所以在经济上不但允许你发展而且还要和你合作发展，还要借中国的经济快车，这句是鲍威尔讲的，中美就是经济合作伙伴。美国人在经济上不和我们搞对抗，所以美国决定全力封锁中国国防建设。中国国防建设搞不起来就永远不能成为超级大国。美国知道不让中国成为一个实力均衡的国家，中国就会成为第二个日本，成为一个只有经济实力没有军事实力的国家，一个单一实力的国家。那就是说美国可以在世界上继续维持它的领导地位，美国人想做什么的时候，中国人替他买单。政治上，美国认为中国的潜力巨大，中国有一个儒家思想，儒家思想非常强大，同世界上三大宗教 ― 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平起平坐。儒家思想是一个形成了几千年的文化，它有它优秀的地方、先进的地方、合理的地方，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思想家和学者写出的书可以持续两千年，儒家思想却做到了。儒家思想具有重要的战略作用，它可以使两个事情发生：第一宗教在中国不能执政。中国是唯一没有政．教合一的历史的国家，就是因为和儒家哲学思想比起来它还差点，它给我们树立的是做人的原则，就是人为什么活，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第二儒家思想文化使中国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死而复生的帝国。罗贯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几次强大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然后由衰落了下去，但有个不可避免的现象它能够重新再生，它靠的就是儒家思想，儒家思想是一种海绵文化，它可以吸收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而不改变自己，就是拿来世界最先进的东西为自己服务。我在美国念书时，去旧金山展览馆，有一个希腊的罐，在上面架了两个带龙的把手就变成了中国的罐，这就是中国人的文化，它可以把所有人的文化变成自己的，这就是我们的学习能力。正是因为有这种能力我们才有可能死而复生，因为当她失败了以后人们重新振奋起要民族复兴这种思想，然后我们去学习，把最先进的学习来，把自己发扬光大。美国人对这一点比我们要重视得多，美国人认为中国的儒家思想必然成为中国的意识形态，这便使中国崛起变得不可阻挡。所以美国人认为中国是他首要的防范对象。不是说中国已经能挑战美国，而是说在将来这些可能挑战美国的这些国家里，中国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得先防你。我们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被国际社会用一个词叫北京共识。他跟华盛顿共识是相对的，华盛顿共识的中心是自由经济、民主政治，北京共识的中心是渐进主义加上政府的有序干预。冷战后市场化和民主化在全球铺开，好多国家都一下子跳到市场化和民主化的大潮里，结果都淹死了。苏联搞了民主制、私有制、市场化、私营经济，结果经济还是搞不起来。菲律宾的宪法几乎和美国一模一样，搞了美国式的市场经济，结果是东南亚国家中较差的国家，改革之后还不如原来。东欧国家从苏联分裂后一个发展的都没有，越南跟着中国走却发展起来了，越南每年要派一个部长级的观察团到中国，考察中国又搞什么新政策，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把中国的模式套到他们国家去。我们现在已经有这种示范作用了，好多国家学我们的改革经验和方法，与此同时另一个表现更为重要，美国人非常看重，是大家不太经意，但非常说明问题的。说明中国传统文化的、政治力量的就是汉语热。日本经济相当于美国的三分之二，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有人学日语么？也就东北地区有人学，全世界没几个人学日语。而我们现在，还没到美国三分之二的水平，就出现全世界汉语热，美国的西部学汉语，欧中开始学汉语，周边的国家学汉语。在韩国高中生不会八百个汉字就不能毕业，汉语热意味着将来会汉语就好找工作。反过来讲我们的经济实力没有达到像日本与美国那个比例，为什么人们就会对汉语那么感兴趣，就这是因为我们的文化本身具有巨大的影响力，有巨大的感召力。你看我们中国电影在世界上得了多少奖呀，我们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电影业应该是不太强，日本的成本比我们高得多，但不如我们得奖多，中国的文化如此巨大。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挖掘，必须以一个正确的思想来认识，如果简单的说是封建的思想，吃人的文化，那就是自己害了自己，一个吃人的文化不可能持续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