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崛起的国际环境（一）

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

从中国崛起的角度谈谈国际环境，也就是中国崛起我们面临什么样的国际环境。大家都知道2003年，胡锦涛和温家宝同志都提出了和平崛起，本来预期在2004博鳌论坛上会继续提和平崛起，但是中央给停止了。从官方来讲，我们已经不再使用和平崛起这一口号了，继续坚持过去的提法，也就是“民族复兴”。但民间不禁止讨论，仍可做学术问题，所以媒体上关于中国崛起的文章还很多。我想先介绍一下和平崛起和民族复兴的分歧是什么。因为在学术界首先引发了一个讨论，就是提出和平崛起对我们到底是有益还是不利。两种不同意见都从不同角度提出和平崛起不太适宜，一派认为和平崛起会给台湾分裂主义提出误导，使台湾分裂主义认为我们不会使用武力，会加快分裂的速度，也就是台湾建立台湾共和国的速度加快，那么给我国带来灾难的速度会加快。也就是认为和平和崛起放在一起对我国是不利的，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我们的崛起是和平的，我们希望和平，但我们不能确保别人不以战争方式遏制我们的和平崛起，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也就是和平是手段还是目的的问题。如果和平是手段，人家就会问你：当和平手段不能实现崛起时你怎么办，是否会放弃目标。另一派认为和平崛起不符合韬光养晦的原则，因为重要的不在和平两个字，而在崛起两个字，一旦提出崛起两个字，就会导致美国把中国作为防范对象，美国会对中国采取遏制政策。也就是说我们本不愿意与美国对抗，但这个政策会导致我们与美国对抗。由于两种意见都认为把和平与崛起放在一起不可取，所以中央暂时就不这样提了。

今天我想讨论的是：什么是崛起？文化大革命搞得我们是一穷二白，在贫穷的条件下大家渴望改善生活水平，小平同志提出的改革开放实际上是改善人们生活水平的目标。这个目标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我们已经取得了成就，但是在某些方面我们也有失落，也就是说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误把改善生活水平作为国家的最高目标。好像只要我们中国人有饭吃，吃得好；有车开，开得好；有房子，房子大，我们就把国家搞好了。现在问题是如果中国人都开上宝马，都住上别墅，我们是发达国家么？今天好多人都开上车了，住房条件改善了，但我们仍然是发展中国家，而且照这样发展，我们永远是发展中国家。于是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发展等不等于崛起，快速发展等不等于崛起。我们以前认为只要发展就能够实现崛起，但现在发展并不一定实现崛起。发展并不一定提高一个国家的地位，发展并不能使一个国家的国际地位上升。因为发展是自己跟自己比，比自己有进步就是发展，但发展并不能使一个国家崛起。因为你发展再快，只要比别人慢你就是落后。崛起是比别人要发展快，而且不但要发展快，还要与最强大的国家处于一个相等的水平。这样我们看到了一个不断发展不断落后的国家，就是我们的邻国俄罗斯。普京上台后俄罗斯不断在进步，但俄罗斯的国际地位在日益的下降，俄罗斯现在的国民生产总值只有三千多亿，也就我们的四分之三。俄罗斯的军队也在日益萎缩，原来五个航母舰队现在就剩一个了，因为没钱还出不了海，俄国在世界上的军事基地都收缩了。俄国在世界重大政治事务中开始采取越来越多像我们过去的政策倾斜，走向投弃权票，越来越没影响力。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现象呢？就是说一个国家的崛起和一个国界的发展是两个概念，从性质上是不同的。一个国家的崛起可以是自己发展比别的国家快，提高自己的实力；也可以是把别的国家搞下去，来实现崛起。我们和东南亚国家的关系就是典型， 97 年之前东南亚国家不服我们，大谈中国威胁论，就是因为我们的水平差不多。金融危机我们受挫折使我们的经济发展暂时缓慢下来，而东南亚经济是大规模萎缩，整个实力下降。印度尼西亚，一场金融危机的结果就是国民生产总值减少了25%，出现了几千万人没有饭吃的现象。崛起是顺序的变化，是序数的变化，也就是说崛起是中国走向世界第一的过程，崛起不是自己和自己比。如果我们国民生产总值保持9%，全世界最差的国家国民生产总值保持10%，我们就是一个日益发展日益落后的国家。国际社会是一个竞争的社会，你比别人跑得快才行。我们现在面临着如何处理中国在崛起过程中的国际问题。

我们和美国的关系搞不好，就是因为中国和美国有一个结构性的矛盾，也就是美国要保持在世界上的霸主地位，而中国不愿接受美国的霸权领导。有人说我们自己发展不挑战美国，反对提崛起，因为崛起就要挑战美国，只要我们崛起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挑战美国。我们改善生活怎么会影响别人呢？比如说我们改善生活，人们都开上了车就要进口石油，你进口石油，国际油价就会上涨。中国人要是保持没有汽车的生活水平，其他国家的生活水平就会改善。还有昨天跟欧盟达成协议，我们自动限制对欧盟纺织品出口，这说的是贸易上的关系。跟美国的矛盾比这要大得多，是美国能不能维持在世界的领导地位，美国所有的官方文件都非常明确，就一条美国的最高战略地位就是将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维持下去，要避免世界上出现另一个力量挑战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美国说了中国还不如美国就不听美国的领导，如果一样强大就更不听美国的领导，所以在战略上就更不能接受中国的崛起。这不是好和坏的问题，你要是最强大的我就不是最强的。有的人批评这是冷战思维，不应该用这种思想思考，但应该看问题的本质。现在世界的领导权在美国一个国家的手里，不想与别的国家分享，所以它要遏制中国的强大。因此我们明确了发展与崛起是一个本质上的区别，发展是指自己跟自己比的改善，而崛起是你跟别人比你比别人强大。于是在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老百姓是选择发展还是选择崛起。当我们没有饭吃的时候，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没吃没喝没住的时候，老百姓的确对改善生活非常渴望。但是到了今天，中国老百姓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吃得好一点，中国老百姓不能接受中国人在世界上不如别人的现状，不能接受我们得到的社会尊重不如美国得到的社会尊重。人在社会上活着，当他基本的物质生活满足后，他必然提出精神要求，这就是人活在世界上的两大动力。第一大动力是物质利益，第二大动力叫社会承认。比如小学生都想当三好生，当三好生根本没有物质上的利益，他就是希望别人承认自己是有能力、有道德的人。国家也一样，中国老百姓的要求是极其强烈的，世上罕见，就是因为中国的历史。我们之所以在大清王朝末年，鸦片战争之后我们提出民族复兴的口号，就是因为我们落后。当鸦片战争之后、甲午战争之后，我们成为一个落后国家，一个没有尊严的国家，之后中国的仁人志士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民族复兴。这个口号从孙中山时开始，蒋介石继承，毛泽东继续，邓小平继续，今天的胡锦涛仍然在提民族复兴，就是要复兴到我们中国曾经有的那种辉煌，就是汉唐盛世，大清王朝初年。有人说这是领导人个人的想法，老百姓不想，其实老百姓的要求非常强烈。任何政治家在中国，只要他敢说他没能力让中国复兴，没能力让中国成为最强的国家，中国老百姓就会让他下台。举个例子，我的孩子是受美国教育的，回中国后，看中国哪都不顺眼。回来时是冬天，一进家门，觉得家里热，就想调节屋里温度，我说调不了，这是集中供热，让他打开窗户。他当时就火了，说什么连控制自己温度的权利都没有，把美国人权那一套搬出来了，我把他批评了。我孩子在中国学了两年历史后，非常高兴得跟我说中国的唐朝原来是个超级大国，我就跟他讲了些大唐盛世的情况，结果他却说：“爸，你们怎么干的，把中国干成这样了？大家可以想想，不只他一个小孩这样想，所有的中国人都这样想。我们老说四大发明，那我们今天的科学家怎么就搞不出像四大发明这样世界水平的发明呢？老百姓不能接受我们中国在世界上不是最强大国家的现状，中国的历史就决定了老百姓要求中国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中国的崛起是否有希望？现在我们看到中国的确在走向崛起，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槛，标志就是中日关系的恶化。中日关系之所以恶化，现在有人认为是日本国内右倾势力的发展的原因。但是我要问：日本右倾势力为什么会在今天发展？我自己的理解是日本的经济和中国的经济发生了地位上的变化。许多人认为中国的经济不如日本，但是世界银行统计中国的经济规模已经超过了日本，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是 4.6万亿，而日本现在只有3.5万亿；按汇率计算日本是4 万亿，中国是1.6万亿。这说明现在我们认为中国的经济规模比日本小是个错误概念。日本只有1.2亿人口，中国十家中只要有一家和日本一样富有，我们怎么会比日本的经济规模小呢，我们怎么会实力比他们差呢？去年我们国家的能源消耗超过了日本，也就是我们用的煤、电、气的量比日本多，也就是你用了多少能源就是生产了多少东西。但有人认为不能这么看，因为我们是高能耗国家，日本技能技术好，是个低能耗国家。虽然它能源比我们消耗少，但是它生产能力比我们强大。马上中国的经济学家发表了一篇文章： 1996 年我们的能源消耗增长是 3% ，而那时的经济增长是 6.5 ％。当时别人认为能源消耗增长 3％不可能带来经济增长 6.5 % ，这不具合理性。当时我们就解释说我们是低能耗国家，因为我们车少，很多都用人力，我们节省能源。实际上中国到底是低能耗国家还是高能耗国家，我们也说不清楚。去年我们出国旅游人数是两千八百万，比日本多一千一百万人，多了 70% ，而且世界旅游机构调查每个中国游客比日本游客多花40美元。不管钱是公款还是私款，这说明我们国家出的起钱出去旅游。去年我们的进出口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第三贸易国，而日本从第三掉到第四，不用多少年，我们将从第三贸易国变成第二贸易国，德国就得下来。今年到四月底我们的外汇储备是六千五百亿，日本是六千八百亿，到今年年底我们将百分之百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外汇储备国。这样的变化，日本没法接受，它心里非常不平衡。日本失去第二大经济国的地位那是指日可待，我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大国也是指日可待。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今天和美国还有差距，但是当我们发展到和美国在这个交换位置时，我们会面临同样的困难。美国不会放弃世界第一的位置，就像今天的日本。日本拼命跟我们争夺亚太地区的地位，日本是故意采取破坏中日关系的政策。小泉政府是故意破坏中日关系，恶化中日关系有利益于他执政。现在小泉是冷战后执政时间最长的首相，日本曾经是十年九相，而小泉干到明年年底就是干满五年。他的策略是放弃贸易立国，搞的是政治大国战略。而政治大国战略就是提高在世界上的军事、政治地位，与此同时表现他是强硬的、在政治立场上是独立的，但他又不敢得罪美国，所以他就选择和中国、俄国、朝鲜对抗，来表现他的政治大国。他现在经济地位在下降，于是他就拿军事、政治去弥补，稳固他现有的地位。